言柚柚

狗血十级爱好者,万年he党,博雅亲妈

瑶华慢(12)

(不好意思,咸鱼最近要卷起来了,更新不太稳定…)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晴明捧着满满一碗杨梅冰酪进门时,只见满地狼藉,那人跪坐在地上的背影被堆成小山的书埋得几乎都看不见了。


“干嘛呢?”将人扒拉出来,他又顺手舀了一勺半融的奶酪送到对方唇边。自然早就试过温度。一点点的凉,甘醇却清爽,完全不会冰到。


博雅侧过脸,十分自然地张口接了,又很快转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东翻西找。


晴明伸出指尖将对方唇角不小心粘上的一点点奶渍轻轻拭掉,这才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这花花绿绿的书山。“……泽兰送来的?”


“是啊。”嘴里还含着东西,博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的孩子气。“你上次不是说要学习……那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学,就拜托泽兰帮我找一点启蒙教材……”


“学习?学什……”下意识的一句反问立刻被吞了回去。离他最近的这本,《金瓶梅》。


手指微微一动,不留痕迹地迅速将其毁尸灭迹。偷眼瞟去,见那人并无所觉,晴明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


目光所及,满地的《绣榻野史》《艳异编》《怜香伴》《明珠缘》《西厢记》《长生殿》《梧桐雨》《桃花扇》《救风尘》《风筝误》……全是言情话本,简直应有尽有。


他想起来了。他是说过。起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死孔雀成天振振有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着博雅的面各种天上地下地给他介绍女孩儿。师父居然也不拦着。让他分外光火。


原话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到底是何物呢,师父?……我不懂。不懂就要学习嘛……你是我师父你不教我谁教我……”


博雅被难住了。思前想后,他决定向某个情史丰富若是出书必定著作等身的大师虚心求教。于是人家就真的给他搬来了一座书山。


“你是打算现学现教吗……全都得看完?不是跟你说了要少用眼的么……”医嘱殷殷,虽迟但到。


博雅的伤势虽然已无大碍,但只要灵力消耗稍过便会复发。灯会那次仅仅以笛音破幻象,便连着两三日都神思倦怠,看东西也模糊起来,让他很是紧张了一通。好在这种情况毕竟只是偶尔。而只要师父肯听他的话好好休养,别有事没事就去鼓捣什么神物法器,病情的反复亦在逐渐减少。恢复虽慢,也确是在明显地好转痊愈中。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一本总不多吧?”


“那要看到什么时候去啊……”晴明蹭过来紧挨着他坐下。“师父,我陪你一起看呗……边教边学嘛……”


“咻”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又一本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肉蒲团》英勇就义。


这大尾巴鸡拿来的都是自己床底下的私藏吗?!可真特么大方……晴明暗暗磨了磨牙。


《断袖记》?《龙阳逸史》?《弁而钗》?《宜春香质》?略犹豫了一下,这几本被不声不响地塞到了最底下。


“啊。这个我看过。”博雅自顾自很努力地在大浪淘沙。总算有一本自己知识领域内的了。无比受挫的心情顿时明亮起来,甚而还生出点小得意。


习惯性地就着停在唇畔的银匙又吃了一口,余光瞥见水晶碗这短短工夫就空了快一半,他不禁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吃啊?”


“……哦。吃啊。”晴明垂眼看了看。碗里就一只勺子。再去厨房拿一只?……算了吧。好麻烦。师徒之间,用不着这么拘于小节吧?他迅速说服了自己。若无其事地再次舀起一勺,视线落在了对方手里的书上。


《牡丹亭》。


“师父,这是什么书啊?”细长的狐狸眼万般天真地眨了眨,忽闪忽闪着求知若渴的璨璨光芒。


“我记得……好像讲的是一个姑娘伤情而逝,人鬼相恋,死而复生的故事。”博雅专注地低着头,大略翻了翻。他看这书的时候比晴明还小得多,细节早忘光了。但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主旨,对年幼的他而言委实太过震撼,故而印象深刻。


“哇……听着很浪漫。”晴明非常捧场。


两人靠得极近,几是耳鬓厮磨了。博雅的视线落在书页的字里行间。晴明的视线落在身畔之人微微低垂的眼睫上。许是过于炙热了,博雅以为他看不见,很贴心地将书又往他那边挪了挪。



“晴明,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触吗?”某人真是时刻牢记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人师职责。


“封建礼教害死人。”一针见血,言简意赅。


好有道理。但是……重点是不是有点偏?博雅呆了呆。瞧着自家徒弟一脸的大义凛然,满腔正气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他不禁又发起愁来。虽说这课程目前看来确实很有必要……小孩儿也很愿意学……但他不会教啊!话说怎么就没个人先教教他?博雅幽幽怨怨地想。师父……您老人家要不要忙里抽空今晚给我托托梦啊……


“不对吗?”难得乖巧的徒弟虚心求教。


“当然没有不对……”


“什么‘存天理灭人欲’才是最没天理的……师父我跟你说啊,前一阵山下村子里私塾的教书先生和学生私奔,要不是我恰好路过帮了一把,被抓住就是浸猪笼的下场……”


“等等等等……谁和谁?私奔?浸猪笼?”


“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小三子,你还记得不?”晴明绘声绘色地将这个蓬洲山麓的新鲜大八卦讲了一遍。不外乎一对苦命鸳鸯明明两情相悦却被世俗不容族人唾弃安上了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的罪名备受打击迫害人人都要踩上两脚……其实也不新鲜。


信息量有点大。博雅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叹息道:“希望他们坎坷已尽,前路都是坦途吧……也希望小三子不要太记恨自己的家人。我想,他们多半也是出于爱护……”


“师父认为他们为了狗屁的道德礼俗强行拆散有情人是对的?还是师生相恋本身就是错的?”言辞有些过分尖刻了。但晴明此刻满脑子忽冷忽热,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骤急骤停,竟有点压不住情绪。


“不公平,晴明。”博雅慢慢摇了摇头。“小三子……他才十四岁。对年长上位者盲目的信任与依赖……很多时候,是得不到好结果的。他还这么小,他真的懂什么是情爱么?如果张秀才故意诱骗他,将他的孺慕之思强行解释成情爱……有朝一日他明白过来,又该如何自处?”


晴明愣住了。满心的躁动不安一点点化为绵密酸涩的疼痛。“师父……”他下意识抱住了他。这一刻连自己的心思也扔到了一边。他只是想抱抱他。竟然是这样的理由。竟然是这么,这么温柔的理由。他想。师父总是温柔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这理由对我不成立啊……笨蛋师父。


“我知道,人在年少时对爱情的憧憬都是极尽美好的……我当然也盼着你能遇见自己的杜丽娘。只是……”博雅没有说下去。他抚着对方的背,像安慰一个孩子。“晴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晴明喃喃道,“师父,你相信吗?”


博雅没说话。


“你不信。”晴明笑了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信呢……我如果爱上一个人,也是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你相信吗?”


“别说傻话。”博雅轻轻拍了他一下。“好端端的干什么要死要活。为了谁都不行。”


晴明笑出了声。他慢吞吞地放了开,细长的眸子重又弯起来。“那师父,除开要死要活,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啊?”博雅蹙着眉,很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喜欢一个人,就是……就是会忍不住亲近他啊,见到他就非常开心,见不到就特别特别想念……”


有人?什么人?眉梢微微跳了跳。晴明习惯成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我喜欢亲近师父一样吗?”


“应该不一样吧。”博雅苦苦回忆的模样像个被罚背书的小小学童。“喜欢一个人就是心里眼里都只有他,现在未来也只有他,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和他……”他突然噤了声。不知为何,耳尖浮起了一丝薄红。


因为肌色白得剔透,故而格外明显。晴明一眼就瞧见了。“哇……师父,你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呢……”


“哪、哪有!”更红了。


“啧啧啧,那你小小年纪就偷看《牡丹亭》……”


“什么叫偷看!明明是光明正大跟师兄借的!”


师兄。心跳骤然一顿。晴明停了下,仿佛不经意般随口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嘛……经常一起看书?”


两两相对西窗共读,读的还是《牡丹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师兄!


“一起看书?那倒也没有……”博雅仔细想了想。他和师兄独处的机会并不多。毕竟那时候,他们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他忽而有点出神。一切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有他,永远都那么的后知后觉,永远都明白得那样的迟。他不知道对方私底下“公平竞争”的君子之约,只是开心于两位师兄总是能陪伴在自己左右,还以为能一直一直就这么开心下去。他不理解“小师弟第一次来上清天,多玩几天嘛,又不是没地方给你住。朝阳宫和翠微宫……你想住哪个?”诸如此类有意无意的试探。“我回静云台了……我哪里都不想去。”他的回答,总是毫无意外令人失望的。为什么没有人教教他呢?为什么没有早一些认识叶姐姐呢?处在风暴最中心的他,就这么懵然无知地一步步走向了命运的拐点。从容景诱他轻许誓约令孟章误会开始,他的世界飞速陷入了全面崩塌。孟章出走,先帝指婚,师父逝世,他与容景决裂,两界开战……太快太快了。他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孟章黯然下山,是以为他喜欢的是容景。师兄为什么不问问他呢?明明从小到大,他什么都不会瞒着师兄的。容景恨他逃婚,是以为他喜欢的是孟章。他在三途河畔苦苦解释,容景为什么不愿意听?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一千年了。他反反复复地想。如果,如果当初,他真的爱上师兄就好了。师兄的付出,至少曾得到过那么一点点的回报。那他后来就算没能从冰川冥河里爬上来,大概也没什么关系了。又如果,他能爱上容景。那么,这个他曾经全心全意去信任依赖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会让他时时刻刻像对待仇敌一样去万般戒备对抗?其实不爱也没什么要紧。如果他能将错就错,不那么自私任性……师兄,叶姐姐,还有许许多多人,可能就都不会死。他原本有这么多的如果。是他自己没有要。于是他亲手种下的因,结出了最惨烈的果。博雅轻轻笑了笑。所以啊……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被爱的。


“师父师父师父……追忆什么光辉岁月呢?也讲给我听听呗?”晴明故意拖声拉调地撒着娇打岔,一如小时候一样。师父从不对他讲往事,他也从来不问。不是不想。而是不愿。师父的一切他都想了解,但他不愿意师父沉湎于往事。尤其是这往事还不甚愉快。比如此时。


“……没什么。”博雅回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触的真实温度从指间脉脉流向了心房。我有当下……就够了。


晴明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图确认雷区:“师父,你从来没提过我还有个师伯诶……是有什么避讳吗?”


“……没有。”博雅默了默,慢慢抬眼看向了他。“他……很好很好。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成长为像他那样的人。”


很好很好。四个字在心里来回辗转研磨着,晴明有些怔忡。良久,才低声道:“那他,师伯他……去哪儿了?”


“他早就下山了。”博雅的神色很淡。


晴明郁郁地低下了头去。你这样念着他,他为什么没有在你身边呢?郁郁逐渐蒸腾成忿忿。他用力搂过对方的肩,认真到无比笃定,就差没并指起誓了。“我才不要像他呢。师父,我会比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好……一亿倍够不够?”哄小孩儿一般的语气又轻又软。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虽然不是凡人,不过晴明平日里还是挺爱在蓬洲山麓的集市上逛逛的。感受感受人间热闹的同时,也可以买点新鲜的饮食玩物带回去。至少让某个人不算与世隔绝得太彻底。


但今日他显然没那个心情。“我说,你都跟了我两条街了……有完没完?”


说话的对象是个娃娃脸极清秀可人的少女。瞧她打扮得颇为怪异,似乎不是中土人士。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人士。


“哼!谁跟着你了!这街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走得,我便走不得了?”下巴扬得老高,少女显得十分不屑。手一挥,腕上一二十个各式各样的镯子撞得叮铃哐啷直响。


晴明叹了口气。这位芳名黛黛的大小姐的确不是人类,是他有一次途经魔界时认识的。说起来,他还算是对方的半个恩人。尽管区区小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这姑娘也傲娇得要命,口口声声嚷着“我又没求你帮忙”,但心里却记挂得很,颠颠儿地追了他许久,各种拐弯抹角地暗示他赶紧也求自己帮个忙,别让老娘欠你人情。


以往几次,他有闲时还会敷衍一下,但现在他急着回静云台,实在是一分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在无关人等身上。


“我说……你老这么跟着我,莫不是喜欢我吧?”细长的狐狸眼眯了眯,似笑非笑。


“谁谁谁谁谁喜喜欢喜欢你了!”少女黛黛顿时炸了毛,一蹦老高,短短一句话舌头只怕都咬肿了,脸蛋红得像刚摘下的西红柿。


不是吧?难道蒙中了?晴明只觉头更痛了。也懒得理会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足尖轻轻一点,传送咒瞬间张了开。


没想到小姑娘脸红归脸红,身手倒是相当不俗,晴明刚落在山道上,一迈步,对方便再度出现在了身后。


“我家里不欢迎外人……到时候留在山里碰见什么豺狼虎豹可别哭鼻子哦……”晴明懒洋洋地扔下一句,便自顾自往山上走去,竟似不再管她了。静云台有结界,他并不担心对方能跟进去。到时候触发传送阵,用不着自己动手,便可以直接将这麻烦送走。毕竟,要真让他亲自动手去欺负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那也太掉价了。


“你这人真是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也不知道家里长辈怎么教的……你看本小姐告不告你一状……”黛黛年纪虽轻,心理素质实在不错,两步路就已经将刚才那一幕抛到脑后忘得精光了。


“要告状那也应该是我告吧……”晴明一句吐槽方才出口,忽然停住了脚步。


黛黛猝不及防差点撞上,赶紧稳住,不明所以地拉了拉他袖子:“怎么啦?”


顺着望去,不远处的山门前,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玄衣黑发,是他师父。另一个挨得极近极亲密的人影玉冠素衫长身玉立,清贵又温文。


虽然时隔三百年,他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年害他挨了师父一个耳光的罪魁祸首。刻骨铭心,绝不会忘。


晴明的脸色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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