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柚柚

狗血十级爱好者,万年he党,博雅亲妈

瑶华慢(14)

(老实说这个发展…好像大家都惨惨的…)



絮云破月,琼花弄影。偌大一座蓬洲山,除了穿林打叶的轻细风声,寂静得空空荡荡。


晴明刚走到山门前,遥遥的,就看见了疏影横斜间,庭院台阶上抱腿而坐的人。那人将脸埋在膝头,青丝流泻了一地。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静静地看着。原本那么高挑的一个人,缩起来只有这么一点点。小小的一团,好像不费什么劲,一把就可以端走。他抱过他。他知道这个人轻得很。


晴明刻意放轻了脚步。一步之遥,那人倏地抬起头来。“晴明?”


声音有点哑,尾音不确定似的微微上扬。因为视物模糊,那双极漂亮的凤眼不复往日的淡然冷清,透着些许无措的茫然。直看得他心头发酸。


“是我。”晴明低声道。他蹲下身来,慢慢帮对方理一理散在肩头的发。“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当然没有说出口。博雅沉默了一下,伸手轻轻勾住了他衣袖。“对不起。”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晴明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是为他好。他都知道的。虽然这好,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你是我师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博雅摇了摇头。视线虚虚地落在脚下的石砖上,一片灰蒙蒙的空白。“……晴明。我是个很差劲的师父。”


当然很差劲。这一生,为人徒,为人亲,为人友,他都很差劲。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留不住。从来事与愿违。偏偏不肯死心。


“怎么会。”晴明握住他的手。“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


“我不好。”喃喃的低语,像最轻最软的云丝,细细密密地缠绕住他整个心房。“我总是凶你,还打你……我师父从来没打过我。”


晴明笑起来。“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太师父哪儿下得去手?”


“晴宝小时候也很可爱,我不也……诶?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猜的。”这不是很好猜?晴明眼都不眨。和一看就是乖宝宝的师父不同,他从小就调皮捣蛋,确实没少挨过打。但若说打得有多重,那只能说聊胜于无。师父心最软了。往往一巴掌下去他还没怎么着呢,对方倒先红了眼圈。待他再扯着嗓子嚎啕两声,师父多半还得抱起来哄。挨打这回事,曾经对他而言,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成了蓬洲一霸。这一带的山精鬼怪乃至修仙门派一见他都恨不得先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过这都是几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人嘛,总是会慢慢长大的。但他却很突然。就是在知晓师父身缠寒毒的那一天。他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我小时候很可爱吗?博雅很困惑。记忆中,似乎是有人这么说过。只是,太遥远了。指尖小心地抚过对方的脸颊。“……还痛不痛?”


“一点儿都不痛。就你那手劲,跟挠痒痒似的。”晴明语气轻松地开了句玩笑,温存地将他拥进怀里。或许也痛过。但,台阶上那个伶仃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间,那一点点的痛,一点点的苦,全都烟消云散。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回到这个人身边更重要。


博雅有片刻的恍神。也许是常年和各种草药打交道的缘故,对方身上总是有一股极清淡的草木香,很好闻。只是现在,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却隐约有点陌生起来。因为那一丝微弱却迷离的妖异香气。


赤萱草。长在三途河畔的一种香草。有些魔界女子很钟意这种无比魅惑的香,会随身佩戴以此制作的香囊。比如黛黛。


“师父,对不起。我方才不小心说错话惹你生气了……你看你打也打过了,就原谅我好不好?”


“……好。”似乎有一粒小小的粗粝的砂石混进了心脏里。随着它的跳动一下一下细细地磨着血肉。不致命,却分外难捱。很奇怪。但没关系的。忍一忍就好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师父,我向你保证,就算没有《阴符天书》,我也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博雅回抱住了他。有什么不好呢?小孩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总要有个人安慰的。晴明长大了。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我。也不应该只有我。


一时间万籁俱寂。


“师父,”良久,晴明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地开口了。“咱们回屋里去吧……耽搁了大半天,你眼睛还没上药呢……我新改了个方子,刚配好药。你试试好不好?”


“好。”博雅放开了手。




“博雅!我的小可怜,你这是又怎么了?!”泽兰过于浮夸的大嗓门差点没掀了屋顶。


博雅被强烈的音波震住了,乃至都局促起来。他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蒙着眼睛的黑色绸带,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什么大事……只是晴明说这个药水需要避光……明天就可以拆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了趁隙扑上来想给病人一个爱的抱抱的某不轨分子,晴明丝毫不假辞色:“你再敢乱动一下,我立刻就把你拔成一只秃毛鸡……我看你再怎么招蜂引蝶。”


“臭小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啊?我关心一下朋友不行吗?”可以怂,但不能认。泽兰极不服气地试图在口头上找回场子。“我和博雅平辈论交,你不叫声伯伯也……”


平地骤起的杀气激得他尾巴都差点奓了开。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哪只脚踩了雷的孔雀迅速将两只脚都收了回来,弱弱地续道:“……就算了……那,哥哥总可以吧……”


晴明没理他。


“晴明。”倒是博雅过意不去了,“泽兰难得来一趟……”


不过几个月没见,这死狐狸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了?泽兰悻悻地思忖。难道被哪个小情儿送了顶绿帽子?诶,说到这个……“对了,晴小狗,”想起来意,他霎时又支棱了起来,一脸诡秘又八卦的笑容,“我可是给你报喜来的。”


“没兴趣。”晴明很冷淡。


“喜?什么喜?”博雅很好奇,还有点开心。


心说你俩今儿是灵魂互换了还是穿错壳子了,泽兰清清嗓子,故作姿态地道:“当然是大喜。小子,文曲星君座下的妙华仙侍似是对你有意……”


“我有心上人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惊雷炸响。泽兰一个趔趄好险没摔着。“……啥?”堪堪反应过来,他立觉自己结结实实地被耍了,气急败坏就要跳脚。“你怎么也没告诉我?!害我还满口答应了人家!”


“抱歉。”肉眼可见的敷衍。


“谁家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认识的?”泽兰七大姑八大姨同时上身,连珠炮般问个没完。


“我看你不如改行做媒婆。”


“死狐狸!本仙君难得降尊纡贵,别不识抬举!”


耳畔喧嚣闹腾,博雅只呆呆地枯坐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大喜”、“有意”,整个人就被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直接砸懵了。什么意思?心上人?晴明……有心上人了吗?


“啊!”小小的一声惊呼。正好趋前上茶的蜜虫没想到对方伸了手却没接,一个不留神茶水洒了他一身。赶紧手忙脚乱地想要为他擦。“对不起对不起,博雅大人您稍等……”


没想到对方比她还要慌乱。博雅急急地站起来,几乎语无伦次,似乎连清洁咒也忘了:“我,我去换下衣服……”


“师……”晴明本想说我一会儿来给你换药,但那人已经风一样消失在了门口。




在哪里呢?怎么找不到?


满室狼藉中,博雅仍在翻箱倒柜。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凭神识寻物。但他显然已经想不起来这回事。手上机械地摸索着,眼前的黑暗好像在逐渐化为实质,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死死地压着他,压得他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艰难起来。所有思绪都搅在一起,翻滚着,撕扯着,破灭着,只剩下些凌乱不堪的碎屑,仍在浮浮沉沉忽明忽暗。


晴明有喜欢的人了。他知道什么是喜欢么?……哦,他知道的。我教过他……我应该没教错吧?……不会错的,叶姐姐从来不会骗我……晴明一定早就学会了。他从小学什么都能学得很好……那他的心上人……是黛黛姑娘么?……再好不过了,黛黛是个好姑娘,晴明会幸福的……我应该高兴才对……我不能永远在他身边,但黛黛姑娘可以的……她可以一直陪着他爱着他……我应该高兴才对……我答应过,会一辈子保护他照顾他……我做不到的,黛黛姑娘会替我完成……那我当初的承诺也算兑现了吧……我应该高兴才对……



“师父?你这是……干嘛呢?”这屋里几乎都不能下脚了。晴明站在门外,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捏了个法决清出块空地,这才能顺顺当当地走到安静跪坐在中央的那人跟前。


“……我在找东西。”虽然看不见,博雅还是抬头仰望他。神色很迷惘。


“那,找到了吗?”低沉磁性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柔。


“……没有。”天鹅颈慢慢地弯折了下来。冰凉的长发流水一样淌过了侧脸。“是我记错了。”


是他不小心给忘了。他是静云台之主,以自身鲜血即可结印,根本用不着那方小小的玉石。


对方的失落过于明显了。晴明扶着他肩头,一字一句又更加轻上了几分。“很要紧吗?一会儿我帮你找……”


博雅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换药?”


“……嗯。”


晴明很紧张。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那一句“我有心上人了”却不断在脑海中回荡。自己的确太冲动了。他甚而有点后悔。师父要是问起,他要怎么回答?欺骗师父是不可能的。避而不谈吗?这般刻意生分,师父会伤心的吧?心里乱糟糟的,像小猫爪下的线团,时不时还会被尖尖利利地划上一下。又或许……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希望师父问起的。


博雅一直很安静。


两天了。赤萱草的香气弱得几近于无,却始终无比倔强地不肯离去。


而那粒微小的砂石,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变成珍珠。反而一点一点地,将他柔软的心脏磨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晴明。”


晴明手一抖。一颗淡红的水珠自那人湿漉漉的睫尖滚落,滑过瓷白的脸颊,凝在尖尖的下颌,欲滴未滴。


“静云台好穷啊。”博雅依然紧紧闭着眼睛,恍如未觉。


“……啊?”晴明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轻轻拭去那道血泪。


其他门派的弟子好像一出手随随便便就是什么神兵法器灵丹妙药的。可是静云台什么都没有。晴明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连一件像样点的贺礼都拿不出来。“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博雅慢慢从袖中摸出一面小镜子。“这个可能会有点用……”


这镜子变小了还挺好看的。晴明面无表情地想。


“它叫云外镜。”博雅是想解释的,只可惜他自己了解的也不多。“本该是一对的。据说凭此可知过去未来……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启。如果能找到另一个的话,或许……”


“师父。”晴明打断了他。听不出是惊是喜是怒。不如说,压根就没有情绪。“你又不要我了吗?”


博雅的脸色更白了。淡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这两天好像突然多了很多心事……为什么?”晴明低声道。确切来说,是那个男人来过之后。博雅的情绪他一向敏感得很,但那天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两人便因为《阴符天书》一事闹得不欢而散。虽然很快便和好,却很难说如初。博雅沉默得过分。而除了换药吃药,他几乎就见不到对方。忐忑之余,他也偷偷窥探过师父躲在屋里干什么。结果发现那人只是在发呆而已。是因为那个男人吗?盘踞在心房的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他。他逃无可逃却也只能逃避。他害怕面对师父。


晴明凝视着这双被纯黑绸带再度遮起来的眼睛,忽然生出点可耻的庆幸。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寻得的烛九阴之胆。师父不日便可痊愈。而此药不能见光的小小忌讳,更像是对自己这个胆小鬼的些许慈悲。师父看不到他的患得患失痴心妄想,看不到他被嫉妒之火烧得面目全非的丑陋模样。这可能是他如今仅有的一点安全感了。


细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博雅依然没有出声。


“师父,我方才说我有心上人了……你听见了吗?”晴明本就低沉的声音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我听见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博雅呆了呆。我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的。我喜欢了他很多很多年。”晴明笑了一下,很温柔,又极悲怆。“师父,你不问问我他是谁吗?”


不。我不要听。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逃。


来不及了。晴明一把抓住了他手腕。“我的心上人……是你啊。”


是你啊。是你啊。是你啊……


岁月洪荒,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他在说什么?博雅恍恍惚惚。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或者是他们之间有一个疯了。


“不……不能……”仿佛是从心脏里直接撕裂出来的声音。孱弱如风中蛛丝,很快便支离破碎。


“你若是恼我大逆不道,尽可以一掌劈死我。”晴明牢牢抓着那只手,一点一点将其按在自己脆弱的颈动脉上。“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


指下炙热的体温和清晰的搏动传来,博雅如握火炭,拼命挣脱了开,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不能,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每一个音节都哑得滞涩,仿佛浸透了鲜血。“因为你是我师父?还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博雅只是不断不断摇头,不断不断后退,整个人苍白得近乎虚幻,抖得不成样子。


“除了你的心……我不接受任何理由。”这可能是一千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师父如此强势。


终于退无可退。但对方的气息仍然严严实实地笼罩着他。“不能,不能的……怎么可以是我呢?不能,不能是我……你明不明白,只有我,只有我不能,绝对不能……你不是,不是喜欢黛黛姑娘么,她、她很好,值得你喜欢的,你应该娶……”


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他唇上。却烫得仿佛一个烙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癫狂。


时间静止了一瞬。这一瞬跨越了沧海桑田。


晴明猛地惊醒。我在做什么!“对、对不起……”他踉跄着站了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然后迅速失尽了血色。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心目中如天上月一般圣洁不可犯的人,居然被他就这般随意轻侮了!


博雅一动不动。


“我……”晴明咬咬牙,突然甩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我去面壁思过。”


那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出门去了。


逐渐稀薄的日光下,博雅依旧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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